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评王维之山居秋

作者:罗旭光(年6月至年7月),毕业于四川师范学院,古典文学研究学者,著有《双非诗文集》,有多篇中文教学研究成果被全国多所师范大学釆用。

诗文评鉴:

王维是盛唐著名的山水诗人。他的政治生活和思想状况分四十岁前和四十岁后两期,作为诗人,其世界观和人生观的艺术反映形式诗歌,也分前后两期:前期气魄豪迈,富于政治激情;后期多着眼于山水自然,追求恬静闲适,以禅意为诗。不过其后期诗中也有不少内容健康而又极富美学价值的作品,《山居秋暝》便是其中的一首,诗文内容如下: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这是一首五律。有人对它的首联“空山新雨后,天空晚来秋”作了这样的评价:“出句展现雨后山村,对句显示傍晚秋色,旨在揭示山居秋暝这一主题。”

我认为这联诗关涉全局,作用远不止此。它不仅决定着下两联诗的取景调物,也不仅为下两联诗的景物描写提供由时间、地点、季节、气候诸因素综合而成的特殊背景,使诗的画面个性鲜明,别具特色,而且还起着触发想象、提炼画面、美化意境的作用。仅以其中“新雨”两字为例便足以说明。有了这两字,诗中之景同生活中雨后之景,在联想中融合了,使人觉得诗中之景,仿佛浴清波而出,显得格外鲜明,格外清新,因之也格外真切动人。

读了“明月松间照”,你不觉得月非止明,而是更为娇朗;松非止青,而是愈见苍翠欲滴吗?此刻此际浮现于你的脑海中的,不正是一幅清光四溢、“秀色可餐”的景象吗?“清泉石上流”,不同于“泉涓涓而始流”,而是水量充沛,汩汩溶溶,所谓“新雨能使水面肥”。想来也不是“苔滑水无声”,而是泉清石洁,水流淙淙,有音乐之美。不仅如此,“雨后风清”,“园荷泻露”,有了“新雨”两字,连荷塘中的“竹”“莲”,也频添颜色,其动态也别有风情。当我们一气读完这首诗后,不仅那幅“山居秋暝”的巨大画卷,仿佛在眼前展开了,而且从画卷中似乎还透出一派凉意和冷香来,呼吸间似乎还感到了空气的润湿和清新。

明代的王世贞说王维的《山居秋暝》“字字入禅”,有的又说王维这首诗,充分体现了他诗中有画的艺术特点。如果说真有什么禅意,那么这禅意主要应见于诗的画面之间。这首诗的画面是什么呢?是松月的清冷朦胧,是清泉的闲流幽响,是幽篁深处飘逸出来的浣女清歌,是渔人顺水流舟而荡起的袅袅荷波,是这一切的和谐统一。这些能不能算是禅意?如果算,那末这里的所谓禅意便不是空,万象皆空,而是静,静美乃真实的美,它好像一支恬静优美的抒情曲,又象一幅清新秀丽的山水画,是人人皆可得而领略的。这种静美的境界是怎样造成的呢?是静的采景、静的写态,静的衬托造成的。

诗中共收八景:明月、青松、清泉、白石、翠竹、清歌、渔舟、荷莲。其中除清歌、渔舟外都是自然景物,也可以说是静景。清歌、渔舟虽为人事,但可以设想,浣女、渔人并未直接露面,有如“飘渺孤鸿影”,可感而不可见,或见而隐约。

这不是诗人用笔抹去了他们的存在,而是把他们溶化了,溶化到大自然中,同自然景物合而为一,再也分不出谁是谁了。诗中动景,“竹喧”“莲动”也一样,虽是动,却是静中见动,动融入静的境界。偌大一座空山,月华初朗,万簌俱寂,几缕歌声,数丛荷动,算得什么?只起着衬托静的作用,使静的画面更为恬美,更加勃然有生气。“鸟呜山更幽”,便是这首诗静与动的关系。

在诗的画面绘制上,诗人做到了主观和客观的完美统一。诗人象蜜蜂采花酿蜜一样,带着主观的追求进入客观世界,然后又将从客观世界之所得转化成诗的蜜糖。在转化过程中,诗人按照客观事物之间的自然关系,运用精湛的艺术手段,精心设计,巧妙安排,使诗的画面既是客观世界的艺术再现,又是主观世界的形象反映。明月与青松,清泉与白石,幽篁与清歌,莲动与渔舟,这八景四组,有人有物,有动有静,有声有色,有明有暗,而皆配合得宜,天然成章。不仅如此,前面所说的巧妙安排,也体现于遣词造句上。诗人善于把自己所理解和所体察到的客观事物的自然之态,以及它们之间的微妙关系,用平淡却又独特的语言形式表现出来,大大提高了诗的艺术境界。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句式相同,“松间”、“石上”都是前面省去了“于”的介词结构,分另作“照”“流”的状语。假如颠倒一下,“照松间”“流石上”,则“松间”、“石上”的介词结构性质虽未变动,但却是“照”“流”的补语。语序的变动,影响到句子的结构形式,而所表达的内容也就有了差别,尽管这种差别有时相当细微,但对于诗的意境却有一定影响。“松间照”与“照松间”所反映的时间不一样,前者紧扣“秋暝”,是“月出于东山之上”后者表入夜有时,至少是“徘徊于斗牛之间”。松月关系和所展示的情景也有变化,前者仿佛是月入松怀,依稀掩映,色调淡雅,意态朦胧,显得含蓄恬静,富于诗意;后者是孤月在天,光洒丛林,莽莽苍苍,浑然一色,显得过于单调敞朗,不免意味瘠薄。同样,“石上流”与“流石上”所反映的情致也有差别,前者重在写态,回答清泉怎么样的问题;后者重在言事,回答清泉流经何处的问题,诗味浓淡,大相径庭。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都是前果后因的因果句,用以突出“竹喧”和“莲动”,其中“归浣女”、“下渔舟”两个分句是主谓倒置,用以突出“下”和“归”。这两种句式的套用,使诗的动态得以加强,做到了以动衬静,动静协调,创造出既宁静又生动的气氛。

绘画是讲背景的,所谓烘云托月,实质也是讲画面主体与背景的关系。诗也一样,《山居秋暝》第二、三两联是画面的主体,第一联中的“空山”是主体的空间背景。不少诗人笔下的空山,大多以寂静为空,而不以无人为空,“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如无人何以言闻?此诗更是如此。幽静的景物,衬以寂静的空山,境界就更不同于一般,给人的感受是静、静、静。

尾联虽未直书诗人之喜悦,而喜悦之情自见;虽未正面言志,其志已明。有了这一联,不仅诗人的个性得到了更充分的表现,而诗的静美境界也从诗人留连忘返这一侧面得到了加强。从这一角度看,可不可以说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衬托呢?

[注]本文原收录于《德阳教育通讯》、四川师范学院校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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