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开
作者:乔科文(四川)
那男人一见这阵势,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中国人就这样,欺软怕硬,硬的怕不要命的。他乖乖地坐好,让出了另一个座位。
无双抓住想要离开她的枫的手喃喃地说:陪我坐在这里好吗?你走了我不知怎样打发时间啊。枫的心里感觉到一种冰冷,这冰冷是从无双的手上传过去的。这是一双少女的手给他的感觉:手儿很小,很冷,陷入自己宽厚温润的大手的包围中,正逐渐削去的冰山一角。甚至,枫能感到手心传来的热气。枫只能有一种选择了:那就是陪在她身边。
那男人已经把头伏在面前的小桌上,大约是又睡着了。火车缓缓向高原爬行,单调的声音重复在寂寞漆黑的夜里,车厢内灯光也不甚明亮,但无双的心里却很光明,她只想就这么一直跟着这火车一路走下去。路在哪里并不重要,路欲往何方也不重要,她只在乎跟谁一起走。她原本很幼稚的心突然间坚定而清晰起来。
无双不知不觉睡着了,她的头不知不觉枕在了枫的肩上,慢慢滑向枫的怀中。枫不能放下,慢慢地,只能让无双沉入梦乡。
终于,十多个小时之后,在凌晨一点,火车到达目的地。在梦中惊醒的无双脸上潮红,尽显羞赧之色。她整理好头发,低声对枫说:对不起,让你累着了吧。枫并没有很快地答话,而是招呼着其他的男同学一道下车。
从沉闷的车厢中走出,踏上高原的土地。小城海拔米左右,空气稀薄,夜晚能见度极好。天上皎月如盘,映照出一个梦幻的纯白世界。同学们很兴奋,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大声地说笑唱歌。老师们会合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使同学们安静下来。三十多个少男少女的安全,可是个大问题啊。不过那个时代的学生非常好管,非常懂事,当然他们那个时候没有所谓的“责任”,就是说能负责。
到了旅馆,大家分头住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到著名的玉海和翡翠山游玩。玉海是个著名的高原湖泊,大概是地址断裂造成。翡翠山就在湖边,不太高。大概相对高度米左右吧。同学们出门时,都穿着厚衣服,没想带高原白天的日光是那么强烈。每个人都把外套脱下来,或者抱在怀里,或者拴在腰间,或者搭在肩上,开始向翡翠山爬行。
对于本身就从大山里出来的孩子们来说,这座山算不得什么,主要是太热。那时又没有什么饮料。好多同学从家里带的军用水壶,灌满开水,放点茶叶,冷了之后喝下去,别提多爽。慢慢地,队伍开始散了,有的跑到前面去了,有的拖在后边。无双也在后边,不是她走不快,而是枫也在后边;也不是枫走不快,是他看到无双好像用眼神在暗示他慢些走。
到了一丛树荫下,无双说,实在走不动了,歇歇吧。说完就一下坐在石头上。枫只得跟着坐下去。无双见枫额上的汗珠已然成为河流,便摸出手绢递给枫。枫哪里好意思用女孩子的东西,很固执地将头拗过去。无双问:想喝水吗?枫不好意思地说:出门时忘记带水壶了。
无双从包里拿出一个脐橙,用小刀轻轻地削开皮,露出金黄的果肉,还滴着果汁,惹得蚂蚁们纷纷前来祝贺。枫用一根干枯的小草轻轻地逗引蚂蚁爬上草的顶端,蚂蚁上去后,他将小草离开地,蚂蚁开始惊慌地寻找出路。枫不由得大笑起来。无双看了他一眼,说:快放下,吃脐橙吧。枫还想推辞,无双已经将两瓣果肉送到嘴边。枫只得将果肉吞进口中,未及细嚼慢咽,就如猪八戒的人参果一般,滑进肚子里去了。无双索性把其余的全部脐橙递给他,他觉得再推辞就不是大丈夫所为了,便风卷残云了。哪想到无双此时又有点小心眼:这个男孩,怎么不问问我吃不吃,渴不渴呀?粗心的男孩啊。
上得翡翠山顶,但见松柏遮山,一片苍翠,山下玉海颜色湛蓝,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宝石般的光芒。玉海甚大,在山顶就能看见湖面上有飞速掠过的小船,后面拖着一条长绳,长绳末端系着一个物件,那是一个人。其实那时的人们多半孤陋寡闻,这些大山深处的孩子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有枫知道这是滑水,一项体育运动。他向无双说着,解释着。但是枫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个神奇的运动项目。但见水面上的那个人时而跳跃时而飞旋,湖面上不时画出一条条美丽的弧线,大家禁不住喝起彩来。
山顶有处平地,林木不很稠密,还有几块大石头盘踞其上,天然是个休息的场所。少年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都是属猴的,喜欢上蹿下跳,追逐打闹,老师们多是年轻人,自然也乐得在那里看热闹。
热闹了一阵,就该开始集体活动了,围坐在草坪上,听着录音机里的磁带,大家玩一种叫“击鼓传花”的游戏。所谓击鼓传花,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游戏,简单易行,大多数老师都会这个游戏。一般用能发出声音的物件当作号令,号令一响,就将一个简单轻便的小东西在众人间传递;号令一停,小东西传到谁的手里,就该这个人表演节目。
游戏开始了,用一个短木棒在一个面盆上敲打发出声响,当当有声,却也有趣得很。一会儿击打的声音停住了,便拖上一个同学表演。那个时代的男生女生,除了羞涩,还是羞涩,扭扭捏捏地走到圆圈的中央,脸已经红了一大半,哼哧哼哧,就是不出声,不用说跳舞了,就是连唱歌也不容易开口,最后勉强地给大家伙儿讲个笑话,却半天都憋不出几个字,下面的听众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可一旦轮到自己上去一样出丑。
轮到枫了,他早有准备,并不怯场。他记得一首诗,叫《无怨的青春》,便朗诵出来给大家听,开始有些紧张,后来便很自然了,沉浸在诗意中。
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
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
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
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那么,
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瑕的美丽。
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声再见,
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
感谢他给了你一份记忆。
长大了以后,你才会知道,
在蓦然回首的刹那,
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
如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
朗诵完毕,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下面轮到无双表演了。
无双唱了一首歌《热情的沙漠》,那个时代的学生怎么能表现得出这首歌的十足的野性啊。那个调子啊,真是一山又比一山高,远近高低各不同,恰如天宫里的天马被孙悟空放出来撒野一般--尽瞎跑。跑调虽跑调,可无双闭着眼睛在唱,她似乎听不见周围的善意的欢笑声,也许她的心中,这首歌只唱给一个人听。哦,不,两个人听。
我的热情
好像一盆火
燃烧了整个沙漠,太阳见了我
也会躲着我
它也会怕我这把爱情的火
沙漠有了我
永远不寂寞
开满了青春的花朵
我在高声唱
你在轻声和
陶醉在沙漠里的小爱河
你给我小雨点滋润我心窝
我给你小微风吹开了花朵
爱情的小花朵属于你和我
我们俩的爱情就像热情的沙漠
hey~yo~
回到学校,进入紧张的学习生活。一切如旧,枫依然那么洒脱地学习生活,无双依然是那么压抑而烦闷,她经常在课堂上用牙齿把笔杆咬几个坑儿,对学习她还是提不起多大兴趣。而她后排的枫,看起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期末考试,枫满怀信心走进考场,无双无所谓地走进考场,结果可想而知。枫考了全年级第三名,无双则排名中下游。接着就是领通知书,放暑假了,那个暑假是个疯长的暑假。十六七岁的孩子在疯长,他们未来的路在慢慢清晰。枫在烈日下疯狂地打篮球、踢足球、跑步、游泳、爬山,无双则躲在她的小小卧室里看闲书,什么三毛琼瑶席慕容汪国真金庸梁羽生,她就是对课本不大感冒。枫的兄弟们很多,大伙儿常在夏天的夜晚聚众聊天(当时没有网络这玩意,都靠嘴聊)。大家伙儿常聚在一个绰号叫大头的家伙家里。大头一米八几,在运动上却是低能儿,真是浪费了身材,暴殄天物,他只好在脑力上动脑筋,下一手好围棋。大头父母都是普通老百姓,待他的同学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亲,在他们家没有其他家庭的严肃教训和威严逼压。大头父母非常热情好客,常用回锅肉和大盆装的面条款待大伙,那里逐渐成为枫及其死党的根据地。有时四五个男孩子一起瞎聊,聊的晚了就不回家了,就住在那儿,那时的父母也不大管(当然这些孩子都不会走黑道都不用管)。他们经常到外面的沙滩上谈古论今,指点江山,似乎祖国大地尽在掌握。对枫来说,快乐的暑假突然就结束了。对无双而言,痛苦的夏天终于过去,在九月鹰飞的时节,他们读高二了。
开学那天,班主任老师,一个啰嗦的半大老头用他时而清晰时而含混的声音说:同学们,你们正面临着人生的一次选择。我们年级两个班,一个文科一个理科。我们班就是理科班,楼上那个班就是文科班。你们要读文科的同学现在上楼去,楼上读理科的同学都在门口等着呢。无双早就打定主意了,她是最早迈开脚往四楼上走的那一群人之一。走出教室门口的那一刹那,她回头望望枫那儿,见那边几个人都没动静,无双想:大概他要去做理科呆子了。无双慢慢地到了楼上发现稀稀拉拉的只有三十几个人,多数是陌生的脸,原来的同学大都选择理科了。无双这一上午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她也不知道老师在讲些什么。下午到了教室,刚打开历史书,准备同古代英雄们见见面,却听见门外有人喊:“枫大才子,你怎么上来了,来探亲吗?”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是读文科算了,轻松点。”无双心里一动。
无双心里一阵惊喜,她知道枫选择文科一定有别的原因,可是马上她又责备自己不该自作多情。
枫走进教室,却发现没有合适的座位。找了半天,才发现第一排无双旁边没有人。很多学生怕吃粉笔灰,怕老师的口水溅到脸上又不好意思说,索性不坐第一排。枫和无双是老熟人了,没有结识新朋友的麻烦过程。枫走过去,无双假装看书,头也不抬,可耳根稍有发热现象。枫将凳子移开,将书包塞入抽屉,坐定,对无双说:真巧啊,我们做了同桌了。无双这才抬起头,鼻翼上有些细微的汗:“是啊,没想到你也来了。”
“是啊,中午放了学,文科班李老师亲自找到我说我适合读文科,还为此和何老师辩论了一番,最后还是征求我的意见,我反复考虑,最后还是下决心读文科了。唉,但愿这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无双漫不经心地听着,又走神了,“哦”“哦”“哦”地答应着。却发现枫正和其他几个以前初中熟悉的女同学打招呼,并且大声地说笑,心里不由得一阵恼怒。这小子,有什么了不起,光往女同学那里扎堆,还是眼不见心不烦,上厕所去了!连招呼也不打,径自出了教室,一个人走下楼去。
有一个黑的发亮的女生小声地对枫说:“才子,人家生气了。还不去追?”枫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北:“什么生气,追什么?”那些女生们见到枫这番不谙世事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此后好几天,无双对枫并没有什么热情的待见,两人正好保持礼尚往来的阶段。
文科班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两年时间,七百多天,可怎么过啊。这就是无双每晚躺在床上想的内容。枫每天却要学习到很晚,睡得很少,精力却很充沛,他在想:什么时候能参加高考啊?我的北大梦!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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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乔科文,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现为乐山市一高中语文教师。喜爱文学,痴迷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