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冬天,即使是深冬季节也不是铁板一块,也还是有和暖的时间段。当然那需要条件,比如午后、向阳、无风,还有更关键的你有时间、有意愿并且没有被俗务缠身,没有被不得不占去最宝贵的生命中的时间。
也许,在下午的时候河边恢复出一点春天的意思来,在冬天深处这种温暖如春的恍惚本身,就是为了让冬日深处的人们依然有希望。是谁有如此周到的细心与耐心?当然是天地。
正是天地赋予人间的种种,使大雪时节的下午,也还可能有这样温暖明媚的时间段落。人们可以沐浴在格外珍贵的阳光里,坐在水边的长椅上,坐在河坡的草地上,从深冬里露出头来,回望和忆旧、遥想和期冀。
河边的人们,有带着孩子的,有负伤以后拄了拐的,有病了以后坚韧地重新练习走路的;其间,老人自然站了大多数,是绝对的主力。大家都是从生活中可以走出来的人,都是可以或者专门从生活轨道里逸出来的人。
不骑车而徒步的好处就是可以直接在河边走,不是推着车子走的河边绿道,而是紧邻着水走,抬脚侧探、弯腰伸手就可以触及水面地走。这样走,可以踩着被仔细地收割过的一排排芦苇根茎、干花的根茎,间或有绿茸茸的草和被冻成了红绿色但是依然没有枯萎的草出现。它们在倾斜的河坡上等于是竖起来晒着太阳,可以在白天吸收更多的阳光,可以在夜里靠着白天蓄积的热量大大延长自己早该结束的生命。
河坡高处成行的柳树依然柔韧的枝条上,叶子已经落了大半。现在每一次摇摆都会有落叶纷纷而下。落到河坡干黄的柳树叶子上,新落下来的还绿着的叶子点缀其间,使人觉着好像还是秋天,甚至是春天赶紧给要发芽的新叶腾出地方。
配合着这种幻觉,木桃树油光光的树干树枝之上的桃花骨朵也饱满地伸展在没有了雾霾的湛蓝湛蓝的天空中,等待着再暖上一点点就可以膨胀和绽放。这样的种种,并非当下的真实,但是当每一个现在置身河边的人都能分明地感受到、预想到、想象这些情景的时候,它们也就仿佛是真的一般了。这样仿佛是真的一般的好感觉,鼓舞着每一个人;他们虽然互相不说话,但是人人的心里都洋溢着没有想到这里还有这样的好感觉的惊喜,而一味地沉浸其间不可自拔、不愿自拔。每个人都期望这样的幻觉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
小小的??在河面中划出急急的水线,成为河水之上近于唯一的生机。它们在长时间的潜水表演之后,现在练习的是滑水,只滑水不起飞,而且往往是成双成对地滑水。形成两条并排的白线,溅起弧度一致的水花。只要河面上还有没有结冰的好时候,它们的练习就不会停止。
它们虽然失去了河边那些被整齐地割掉了的芦苇根下的家园,但是偶尔因为竖立着电线杆而造就的河心岛,依旧是可以安家的好地方。那上面的灌木和荒草,可以遮挡人们的视线,可以有家的温暖。
走在河坡上的落叶与黄黄绿绿的小草上,走在木桃和柳枝之下,走在??身边,脚下湿润柔软和空中辽远敞亮的宁和,即便是真正的春天好像也并没有这么稳定和美好。当然,与真正的春天不一样的是,这种好氛围是禁不住一点点风吹草动的,一会儿就有风袭来,人们只能立刻在寒凉的冷意中散去
一切结束得都特别快,没有任何过渡,没拿任何过程就已经日暮。黑暗降临,树枝树杈干瘦的影子直立在空中最后的微明里,让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对于刚刚经历的一切像是关闭了一个手机视频、一个电影画面一样,骤然相隔。这种隔离够快,以至于让人怀疑刚才的真实性。
冬天既是漫长的,也是干脆的,它是一个没有余韵的季节。如果不是有河水的晶莹的反光,它就会过于干瘪冷硬;如果不是有长途行走的酸爽,就不能从其中回味硕果仅存的美。